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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:三生影像

天劍倫 by 步非煙

2024-12-18 20:02

  這三條人影壹般高矮,全身卻籠罩在壹襲極長的灰袍之中,連臉上也蒙著壹層灰色。寒風吹過,他們身上似乎罩起壹層極薄的塵埃,在日光冰影的折射、反照之下,只讓人覺得若隱若現,亦幻亦真,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面目。乍壹見之下,真如三條影子,隨著正午的日色,突然降臨此處。
  其中壹人緩緩環顧四方,冷冷道:“想不到主人這壹蓬雪影針,竟未能將他們壹舉殲滅。不過,好在也差不多了。”
  另壹人森然笑道:“這樣也好,殺人總是比收屍有趣許多。”
  又壹人道:“站著的還剩下三個,正好壹人壹個。”三人對答之下,竟然仿佛已將在場諸人視作砧上魚肉,任其宰割。
  紅衣大德大怒道:“何方幺魔,也敢擅闖聖地,來來來,我就算有傷,也足以將妳等打發!”他剛要勉強站起,卻忍不住全身刺痛,壹口鮮血噴出。
  那三人冷笑著看了紅衣大德壹眼,齊聲道:“不知死活。”言罷三人右手同時壹揚,已然結印胸前。
  他們的手指極為細長,皮膚竟然也是壹種詭異的灰堊色,與他們身上的長袍幾乎毫無區別。更為奇特的是,他們三人所結手印相當古怪,在場諸人皆可謂見多識廣,卻也從未見過這樣姿勢。
  然而,壹種森然殺意已從三人灰色的手掌透出,漸漸籠罩全場。眾人只覺心頭沈沈壹窒,就宛如千金巨石,直壓在胸前壹般。
  四周壹片死寂,白摩大師突然感到不妙,大喝壹聲道:“住手!”
  然而卻已經晚了!
  其中壹人的身形已然高高躍起,宛如鷹隼入於長空,在半空中突地壹折,手中法印壹轉,五指如鉤,向下探出,整個人從高處直落而下。
  紅衣大德大怒之下,也顧不得身上重傷,用盡全力將手印結起,暴喝壹聲,雙手向上壹推。
  他在眾人之中,本就已武學修為見長,四十余年大威德金剛法力修為甚是不凡。而這些時間暗中運轉真氣,針毒雖未解,內力卻已小有恢復。這壹次盛怒之下,將多年的護命真氣全數使出,更不留半點護體,威力自是驚人。只那暴喝之聲,就震得眾人耳膜鼓動,嗡嗡不止。
  白摩大師與白衣女子失聲道:“不好!”
  兩人上前壹步,揮掌同時向半空中那灰衣人擊出,以圖救援。眼看他們兩人的掌力就要掃到那人的衣角!
  他兩人合擊之力,豈同凡響,普天之下,能硬接下來的人真可謂鳳毛麟角,何況那灰衣人身形已在半空,勁力雖盛,防守卻正是空虛之時,若不立即撤掌,這壹擊必然中其要害之處。
  然而,兩人只覺掌力壹滯,兩股極為巨大而又極為詭異的力道從壹旁橫掃而來。
  兩人愕然擡頭,卻只見另兩位灰衣人不知從何處已橫插進來,各出壹掌,與白摩、白衣女子正面相對。
  只聽壹聲怦然巨響,壹道七彩光輪憑空而起,迅速輪轉在四人之間。白摩大師突然高聲大喝,竟然整個被擊得飛了出去,遠遠跌落到雪地上,剛要掙紮起身,卻已壹口鮮血噴出。他的弟子趕快上去將他扶起,然而他卻只是死死抓住那年輕僧人的衣袖,似乎生怕他忍不住和這三人交手。
  白衣女子身形向後飄開,只覺掌心暗暗發麻,正要驚嘆這兩人武功之高。卻只聽不遠處噗的壹聲輕響。壹大蓬血花綻開,飛揚在滿天冰雪之中。
  眾人失聲驚呼。只見開始那灰衣人已飄然落地,手中提著壹物,紅發垂委,粉紅色的粘稠液體從他指間點滴而下。赫然正是人的頭蓋骨!
  壹旁,紅衣大德的身體重重的跌倒在雪地上。冰塵飛揚,濃濃的血腥之氣在清泠的空氣中蔓延開去。
  幸好有碎雪遮掩,眾人還不至看到他腦漿迸濺的慘狀,然而皚皚白雪,已盡被鮮血染紅。幽碧清寂的神山腳下,聖湖之濱,竟被這無盡的殺意玷汙,連陽光也變得陰森無比。
  悲痛、憤怒、恐懼的情感,沈沈壓在這些修為已近神佛的大德身上。難道如今真的佛法衰微,魔道縱橫,世界末劫就在眼前?
  那提著頭蓋骨的灰衣人冷笑道:“下壹個是誰?”
  眾人眼中盡是憤怒之色,卻壹時默然,難以開口。另壹些人瞑目念咒,聲音卻因怒意而顫抖。
  白衣女子註視著他們三人,緩緩道:“三生影像大法失傳數百年之久,沒想到竟然也被帝迦得到。”
  四下頓時壹片驚聲。
  三生影像大法是藏地壹種古老的秘術。傳說,某種修為極高的人能通過壹種神秘的祭法,將自己的壹部分元神煉化而出,植入三個人體內。從此這三個人便成了祭主過去、未來、現在之三生影像。不僅完全服從祭主的命令,心意彼此相通,並且還能得到祭主的壹部分力量。
  與苗疆巫蠱之術不同的是,這三生影像並非強迫控制人的心智,讓受蠱者成為主人的行屍走肉。而是祭主的信徒自願將靈魂及肉體奉獻而出,與祭主元神相合,成為三生影像。
  這在信徒眼中,是壹種莫大的榮譽,壹旦被選中,更是歡欣鼓舞、感激涕零,誓死效忠。而祭主也往往慎重挑選根基、資質都極為上乘者,用以與自己煉合。因此,這些人的神智並未失去,只是心意與祭主相通,成為效命的死士。這樣壹旦臨敵,自然比已成傀儡的受蠱者要高明百倍。
  這種秘術更為高妙之處在於,這些影像自身的力量並不會消失,並且能得到了祭主的部分力量,而且這種取得完全是如鏡中影像壹般,全憑復制而得,絲毫也不減弱祭主本身的實力。雖然只有壹部分,然而祭主的力量越強,這壹部分也就越為可觀。更何況三人心意相通,同聲同氣,宛如三身壹體。壹旦禦敵,頓時如三頭六臂壹般,不可阻擋。這些人與祭主相合後,壹心效命,毫不畏死,卻又應變靈活,是極難對付的勁敵。只不過這種秘術修煉極為不易——要能將元神煉化成形,並且分出其中壹部分,只怕必須有半神之資才能做到。所以這種秘術也就漸漸失傳。沒想到今日壹旦重現人間,就以鮮血祭旗!
  其中壹人回頭望著她,疑聲道:“哦,妳到底是什麽人,倒是識貨得很。”
  白衣女子淡淡微笑著,卻不回答。
  另壹人搖頭道:“不過,妳不說也沒關系,反正妳必定要死在我們手上。”
  白衣女子微笑道:“這可未必。”
  灰衣人冷冷道:“未必不未必,自然要在這雙手上見個高下!”他將手中的頭蓋骨扔開,壹手高高揚,張如箕狀,卻兀自沾滿鮮血。另外兩人瞬時圍攏,與他背面而立,成犄角之勢,似乎隨時都要出手。
  白摩看了看三人,又看了看諸位受傷的大德,臉上閃過壹片悲涼。難道真的無法可想?他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身邊那年輕僧人,心中長長嘆息了壹聲,難道只有讓他下場?然而此人身負責任重大,萬壹有所閃失,讓他如何面對地下的亡友?
  然而若此時他他再不出手,只怕連出手的機會也沒有了!
  他突然道:“扶我起來。”年輕僧人只好將他扶起,上前幾步。
  白摩深吸口氣,對三人道:“如今其他人等或死或傷,正好成了以三對三之勢,不如和在下打壹個賭,三戰二勝如何?就由在下,來領教這壹位的高招。”他這幾句話說得極為吃力,額上已冷汗涔涔,尚能運轉的右臂勉強結成手印,正對著當中那位灰衣人。
  白摩大師學識之淵博,號稱藏內第壹,方才又親身受敵,豈能不知道三生影像大法的厲害。若三人合體,只怕在場諸人絕難匹敵。所以只得激得三人單打獨鬥,三戰兩勝,自己雖然必死,然而總可以給自己的弟子及那神秘女子壹些機會。
  當中壹人卻冷笑道:“什麽三戰兩勝,妳們要單打獨鬥也好,要壹擁而上也好,都與我們無關。我們三人只要壹齊動手將妳們全數殺光即可。”
  另壹人道:“我們此來並非為了比武,而是要將妳們這些冥頑不靈之徒壹網打盡,要麽我們三人死在妳們手上,要麽我們將妳們這些人的頭蓋骨帶回樂勝倫宮中作祭,卻無別的廢話可講。”
  又壹人道:“中了我的五行天魔印,若肯坐下靜養,還能茍延殘喘半個時辰,居然不自量力,還在此處羅裏羅嗦,是嫌死的不夠快麽?”
  白衣女子笑道:“的確是嫌死的慢了。不過不是他,是妳們。”
  其中壹人訝然道:“哦?”他打量了白衣女子幾眼,冷笑道:“聽說妳會恒河大手印?”
  白衣女子臉上淡淡的,並不回答。
  白摩大師疑然道:“妳們如何知道恒河大手印的事?”
  壹人道:“妳錯了,我們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  白摩大師壹怔,另壹人已然接口道:“只是我們的主人無所不知。妳們的壹舉壹動,莫不在他監視之下。”
  另壹人道:“而我們三人的心靈,已經完全獻給了主人,所以無論多遠,他的每個命令,都能立刻傳達到我們腦中。”
  白衣女子淡淡笑道:“那他現在要妳們做什麽?”
  三人突然同聲道:“要妳死!”
  三道銀灰色的光芒從他們寬大的袍袖中席卷而出,在半空略略壹滯,已然匯合,淩空壹折,直向白衣女子頭頂壓下。
  白衣女子微微擡頭,將手中的菩提枝向上壹揚。這壹揚毫無招式可言,似乎只是情急之下,本能的往上壹擋,指向處卻是那道光華最盛之核心。眾人心中暗自壹驚。三人武功分而言之,已是天下第壹等的高手,合力壹擊,力道是何等強大,而那女子手中小小壹支菩提枝就這麽正面迎了上去,怕不被立即攪為粉碎!
  那三人卻咦了壹聲,此女既然自稱已傳習了恒河大手印,三人也不敢太過輕敵。於是齊齊將袍袖壹抖,袖中手腕似乎動了動,那道剛猛無比的光華看上去依然是當面奔來,銳不可當,實則已暗中分出萬億道無形之網,無聲無息的從四面罩下。
  瞬時,白衣女子手中菩提枝已觸到光暈中心。那三人齊齊壹聲冷笑,就要如蛛捕蝶,將羅網收緊,誰知那枝菩提枝在光網上壹觸,竟宛如受到了韌力反彈壹般,帶著白衣女子的身體,如落花、如秋葉、如白雲出岫,如春風化雨壹般,輕輕向壹旁飄去。
  三人壹聲冷哼,已如三條幽靈壹般神出鬼沒的纏了上去。
  三人身影在半空中壹交錯,眾人眼前頓覺壹花,似乎三人真是在壹瞬之間已然合體,又重新分開。眾人只覺得他們三人的身體似乎被拉長了很多,三條灰龍壹般在空中翻飛,緊緊交纏著那白衣女子的身影,那白衣女子雖然去的極快,然而這三條影子真是如影隨形,附骨不去。
  剛才三人所出那壹掌,可謂剛猛之極,而這追尋糾纏之術,卻又陰柔詭異無比,然而三人用來,卻極其自然。仿佛天生而然,天下剛柔兩派武功無不在掌握之中。
  白衣女子滑出數丈之後,身形突然壹折,就已站在了雪地上。她那襲白色鬥篷,也如花開復謝,瞬間已壹如往昔,靜靜的垂在雪地上。只有她手中菩提枝青青欲滴,還在微微顫動著。眾人心中不禁暗暗驚嘆,她剛才用的也不過是千斤墜壹類最平常不過的身法,然而卻能如此如此又快又穩的,瀟灑若仙的,也可謂神乎其技了。
  然而那三條灰影也瞬時就追到了眼前,還不待眾人看清,四人已又鬥在了壹起。這壹次四人的身法明明都比方才慢了好些,但眾人只覺仍然無法看清,只覺得仿佛隔著淡淡水波在註視神山仙人的倒影,只消片刻,便讓人目眩神迷。
  白衣女子手中菩提枝忽柔忽剛,招式上更是變化無方。先是峨嵋派的平野劍法,看似平和之中參雜了無數詭異的變數;而後化劍勢為刀勢,卻用的是小極樂天的離魂刀,飄逸無比;隨即又轉為五鳳門的判官筆,專攻對方要穴,陰沈兇狠;到了後來,包括少林伏魔棍、魔教腐骨指、華音閣春水劍法等都如行雲流水壹般施展了壹遍。看上去真是眼花繚亂,似乎其中天下武學無所不包,細看下去,又似乎哪壹種都不是原本的樣子,貫穿著壹種微妙的變化。
  那三人身影也是變化萬端,時而成鼎足合圍之勢,時而交錯穿插,步步向白衣女子進逼。他們渾身似乎都被壹種熾熱之氣包裹,每進壹步,地上冰雪頓時溶出壹個極深的腳印,青煙蒸騰,滋滋作響。
  鬥到大概四百招上,壹灰衣人突然冷笑道:“妳防禦的功夫倒是壹流,卻為什麽不反攻?”
  又壹人道:“恒河大手印呢?是來不及出手,還是更本不會?”
  又壹人到:“妳不答也算了,倒不知這樣耗下去半個時辰,到底是誰贏誰輸?”嘴上說話,出手卻毫不減慢,瞬時又已攻出了三十余招。
  白衣女子壹言不發,也還了三十余招。然而她自己知道,自己每壹次出招看似輕松,實則兇險無比,少有閃失,便有粉身碎骨之難。如果真的再這樣鬥下去,只怕用不了半個時辰,自己就會體力不支。
  壹人森然冷笑:“妳也不愧為壹個高手,我們三人倒不妨慢慢陪妳玩下去,壹直玩到妳力竭而死,到臨死前困獸猶鬥的樣子,想必極其好看。”
  三人壹起大笑,突然,壹旁白摩大師開口道:“妳們似乎還忘了壹個人。”
  三人道:“誰?”
  白摩大師道:“我。”
  三人壹怔,當中壹灰衣人突然大笑:“妳?五行天魔印的內力已經完全逼出來了?”
  白摩大師皺眉道“不必!”身影壹動,已如遊龍壹般到了四人中間,孤掌結印,猛地往前壹推。其中壹人臉上略帶壹絲輕蔑的笑意,只出壹指,與他正對接下。而另兩人各出壹掌,正好夾擊在白衣女子的菩提枝上。
  五人的身形頓時凝止下來,雪地中光影反照,寂靜異常。
  白摩大師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,喉頭壹甜,壹口鮮血已忍不住要嘔出。
  而那白衣女子的菩提枝也在兩人勁力催吐下緩緩變彎欲折!
  突然,那三人灰堊色的臉上竟然泛起壹層青光,黯淡的眸子中也掠過壹絲驚懼之色,他們的身形幾乎同時微微壹搖。
  雖然只是壹瞬之間,然而白摩大師、白衣女子已覺得周身沈沈壓下的勁力頓時減弱。兩人對視片刻,突然將全身內力凝於手上,全力推出!
  只聽蓬然壹聲巨響,三人身體壹顫,齊齊往後退了幾步,雖然立刻站定了身形,然而呼吸卻比剛才粗重了些——雖然傷得不重,但畢竟是傷了。
  然而三人似乎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傷勢以及眼前勁敵,只將壹指放於眉心,凝神靜氣,閉目苦思,臉上竟然頗有擔憂之意。
  白摩大師皺眉道:“他們這是……”
  白衣女子臉色有些蒼白,輕聲道:“他們正在向主人請示。”
  白摩大師猶疑的搖搖頭。
  白衣女子道:“大師難道沒覺得他們剛才的力量突然減弱麽?原因只有壹個——就是他們的主人,正在大量耗損自己的精神。”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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